留下一份愛
陳懷台
看到台鐵太魯閣號車禍新聞,我有椎心的痛,讓我再次回想到大弟陳懷正的暴斃及九歳外甥的致命車禍。尤其是看到火車副駕駛員,教友江沛峰,那麼英俊陽光的相片,使我感受到當年的悲痛,不捨,不甘,及惶恐。為什麼?他不也像正弟一樣只有三十來歲嗎?
三十五年前,正弟死前在大陸長春市要建築一座22層樓的商業大廈。忽然在會議中感到劇烈頭痛,是他的腦血管破裂。我聞訊馬上從美國趕往長春,一路上懇切的祈求天主救我弟弟,飛機尚未抵達,正弟已死。我不明白天主為什麼不救他一命,讓這麼悲慘的事發生在我家?三哥從台灣趕到時已經去過廟裏為剩下的兄弟姊妹們祈福。他買了好幾串佛珠要我們戴在手腕上,求佛保佑,因為他不要再失去另一個家人。我是唯一的天主教徒,為了感謝哥哥的好意,我也把佛珠戴上。一串佛珠共有10顆珠子,正好讓我唸一端玫瑰經。正弟的屍體浸了許多刺鼻的福爾馬林,他的頭變的很大,聽說緊急手術以後醫生幾乎縫不回去。我看到幾隻該死的蒼蠅環繞在他的屍體上,似乎在提醒著我正弟已經死了,回天乏術,留下兩個孩子!我把他的骨灰抱回美國,痛哭流涕的捧到媽媽面前。媽媽沒有哭,只淡淡的說:「阿正,你怎麼這個樣子回來?」
三哥兒子是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被車撞死的,只差兩個禮拜就要過10歲生日了。我趕到醫院時,他已斷気,安祥的躺在病床上,俊美的臉頰像個小天使。他的頸上掛著三哥買給他的一顆用小核桃雕出來的金剛經,這麼巧奪天工貴重的佛珠還是不能保他平安。我衝動的想,不能讓他白死,救不了命,可以救器官,讓他的眼角膜,腎臟,肝臟等在別人的身體上繼續活下去,讓他的死來使別人復明,延續別人的性命。可是當我望著他呆坐在一旁的母親(我的嫂嫂)時,就完全失去勇氣來提捐贈器官的事。醫院也不敢提。外甥的屍體就被火化,骨灰放在我爸爸旁邊,祖孫同處一室,互相作伴。以後的三十年,嫂嫂一直走不出喪子的悲痛。我後悔當初沒有建議捐贈器官。如果外甥的器官能造福另一個孩子而繼續活在受益者的身上,嫂嫂會不會感到一點安慰?會不會覺得她的兒子沒有白白的死?在這次太魯閣車禍慘案後,我盯著新聞看,希望能看到死者家屬捐贈器官,讓器官繼續活下去。讓死者在人間留下一份愛,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也許新聞不願意報導這麽敏感的問題。死了49人,可以使多少瞎子復明?腎臟病者不再洗腎?最重要的是可以安慰死者的家人,知道他們親人的器官仍然繼續活下去,且造福了其他的人。
大女兒永愛是眼科醫生專攻眼角膜。每年大概會做十幾樁眼角膜移植手術使瞎子復明。曾經有一位黑人女病人在復明後,激動地抱住她幾乎要下跪。女兒說在美國捐贈眼角膜的人很多。連我也在駕照上標明自己是器官捐贈者,如果發生不幸,搶救不了我的生命時,可以馬上搶救我的器官, 讓我留下一分愛給器官受益人。可惜現正我已經超過65歳,我老化的器官不能再被使用。我剛剛在四月八日死去了一位天主教好友羅勃特(Robert Vivian),享年92歲,他也是太老了不能捐贈器官,但是他把他的遺體捐给美國加卅舊金山醫學院讓學生們學習人體解剖。罹勃特一生樂善好施,死後再捐贈一分愛給世人。我很榮幸有這麼一位好人為至友。他的葬禮裏沒有棺材,但我們仍然喜悅地慶祝他的靈魂離開軀體而進入永生。最近在台灣去世的沈鶴璉神父也是一樣慷慨地把大體捐贈給輔仁大學醫學院,以身施教,留下一份愛在人間。
我退休前在美國華盛頓退除疫官兵總部做政策分析,曾分析過全美國的器官移植數據。目的是要看退除疫官兵醫院需不需要再繼續作器官移殖?還是包給私人機構比較經濟?我很驚訝地看到幾乎所有的器官都可以移植,除了常聽到的眼角膜及腎臟外,其它如心臟、脾臟、胰臟、肝、肺都可以延長病人的壽命,許多病人在移植後能再活上20年。我也很感動美國有成千的人捐贈器官,在他們死後讓成千的受益者繼續活下去。我曾經有一位研究生是器官移植機構的護士。她說當接到有器官捐贈人的死訊,她馬上會和機構裏有經驗的醫生飛過去動手術。器官以最快速度空運給病人。記得在醫院的急診室曾看到過救護車到達,一位工作人員拎著一個冷凍箱快速地跑進醫院,大家紛紛讓路,知道那個箱里裝的是可以救命的器官.我女兒所作的最成功的眼角膜移植是一位車禍逝世的年輕人捐贈的,在死後一天內,眼角膜被移植到一位大學女教授的眼睛裏。在眼角膜到達之前,醫生,護士,病人已經在手術台前恭候。如此神速需要有一個完善的系統和天衣無縫的協調。
因為器官可以救命,也引起許多弊端。退除疫官兵總部的器官移植主任是心臟移植專家。有一次他被邀請到中國大陸講學,示範心臟移植手術.邀請機構準備了七個病人和七個非常新鮮的心臟器官.主任問他們這些心臟是哪裡來的.他們含含糊糊地說是一場車禍有七個年輕人喪命。因為無法確認這些心臟是以人道的過程取得,主任拒絕開刀。我聽得毛骨悚然,太可怕了。在美國捐血和捐贈器官都是沒有報酬的.全靠捐贈者的愛心。不能購買血液及器官就可以防止強摘器官的罪行和捐血時謊報健康狀態。
捐血和骨髓不會引起器官上的損失。紅血球的壽命本來就只有三個月。捐血後紅血球和血清會長回來,骨髓也一樣。我小女兒永信就會固定每隔三個月去捐血。除了捐血以外,信兒還會捐頭髮給病人做假髮。雖然器官不會長回來,但是人靠一個腎還是可以活,所以有些親人會捐一個腎給孩子。最讓我感動的是在史丹佛大學醫院和孫子陳天福同病房的一個小女孩,她的腎是她鄰居的媽媽捐給她的。多麼偉大的愛!我想美國有這麼多器官捐贈者是和他們的基督信仰有關。我所受的天主教教義是:「給!全部都給!」
天主教以前因古老的信念「肉身復活」而不主張火葬,如今觀念已改。在台灣時,我送了房志榮神父一程到靜山墓園。看到神父的棺材被放在一個石洞裏並沒有「入土為安」。朋友解釋説過幾年房神父的棺材就會被移出來火化,然後把骨灰龕安置在骨灰塔裏。我走到骨灰塔去參觀,看到了鄭聖冲,王敬弘,朱蒙泉及朱勵德等神長的墓碑。我唸經默禱,感謝神父們給我的教導和留下的一份愛!
我了解傳統的觀念「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但是除了些少數的聖人肉體不腐壞以外,絕大多數的屍體都逃不過腐爛或焚燒的結局。捐贈器官留下人間大愛,是延續「身體髮膚」的唯一辦法。太魯閣車禍來得太突然,手足無措。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台灣能建立一個更完善且反應迅速的器官移植組織,不讓可以救生的器官白白地流失掉。捐贈器官以後,仍能厚葬大體。最重要的是因為器官未死,死者施行大愛的善德可以使家屬感到安慰,減少悲哀與不捨。祈求天主照料在太魯閣車禍喪生的靈魂,及安慰支持他們的家屬。
轉載自《天主教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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