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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緣》第四章:我與英若誠和他的兄弟姊妹(三、英若誠、若勤、若聰、若識)

 

韓拱辰

 

第一節 我與英若誠(續前)

我與英家人出席雷根總統舉辦的招待會

1984年11月底,三哥在我家很神秘的遞給我一封請帖,一看是雷根總統夫婦的邀請函。第一天在白宮晚宴,第二天在肯尼迪中心(Kennedy Center)給五位最傑出的藝術家頒獎。「你要去白宮?」我好奇地問。「妳也一起去。」「真的?」我喜出望外的問。原來每年美國選出五位最傑出的藝術家,在肯尼迪中心頒獎。那年寫《推銷員之死》的作者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也是得獎人之一。

阿瑟米勒是美國著名的劇作家,也是瑪麗蓮夢露的前夫。他花六週時間寫成的《推銷員之死》在1949年得到了包括普利策獎在內的三大獎項,為他贏得國際聲譽。《推銷員之死》是米勒的經典名劇,講述了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美國, 一位叫作威利羅曼的推銷員,做了三十多年推銷員之後,發現自己每況愈下,,面臨失業,。在焦慮、自卑和紛繁複雜的家庭關係中尋求出路, 最終選擇了自殺騙取保險金給兒子的悲劇故事。這是一個講述「美國夢」破碎的故事,充滿了人情冷暖,事態炎涼。原作是非常口語化的美式紐約英語,英若誠在翻譯這個劇本時,大膽地採用了北京方言和俚語,儘量避免書面語和翻譯腔,讓人看了十分親切。英若誠還注意保持了原來劇本中對話的速度,這樣保證了中文話劇的長度和英文原版幾乎一致。

那時候這個劇本剛剛在北京上演,由阿瑟米勒導演,英若誠翻譯,並主演威利羅曼(Willy Loman)。這齣劇可以說是文革後在中國文化荒漠中,第一齣真正發人深醒成功的新劇目,也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和美國戲劇家合作成功的傑作。英若誠全劇的翻譯,簡單明瞭,而且完全保留了原著的精髓。排戲時,米勒強調要演原汁原味的中國家庭,包括演員的裝束、頭髮等等。劇終時全場極靜,幾分鐘後,突然歡聲、掌聲雷動,在大戲院裡繞梁三尺,裊裊不息。好像在告訴我們藝術是沒有國界的,沒有時間性的,自古以來大家會為同樣的喜悅而歡笑,同樣的憂傷而落淚。

三哥向我講述過他與《推銷員之死》的奇緣。第一次讀到米勒的劇本,那是他還在清華上學時。他一心就夢想著,如能把它搬上中國舞台該多好。機會來了,那是1978年,米勒聞名來中國訪問。當三哥得知這消息,就和曹禺一起找到了米勒下榻的賓館。這一會面也是他和這位大師深厚友情的開始。三哥一直認為能與米勒合作是他的幸運。記得三哥說過:「成功除了天分和努力還需要機會。但總要隨時把自己準備好,機會敲門時,才能馬上應對。」

三哥是活到老,學到老,書報雜誌總不離手。文革以後,大家如飢似渴的想彌補那流失的歲月。他也沒日沒夜的趕劇本,導演,上演,齊頭並進,名聲壓力也扶搖直上,三哥說他這一輩子沒有這麼忙過。

英若誠演戲非常仔細,維妙維肖。每演過一個人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行為舉止都會帶著這個人物的影子。他在《推銷員之死》中演完威利羅曼之後也是如此。

米勒讚賞英若誠是「最出色的威利羅曼」。大概是這個原因,這位「北京的推銷員」被邀請去肯尼迪中心當介紹得獎人的角色。1984年12月1日和2日,三哥和他女兒小樂及我,盛裝赴筵。當然帶了照相機,這麼大的事,總得留影為証呀。誰曉得白宮安檢是超出平常的嚴密。連我那小小的傻瓜照相機都被扣留了。深感遺憾地跟著隊伍,我們一個個按次序慢慢前進,井然有序的進入了白宮。

閃耀的鎂光燈此起彼落,配上優雅的輕音樂,雷根總統和夫人就在地毯盡頭和名流顯貴的來賓一一握手。好一派溫馨熱鬧的場景。在香檳美酒夜光杯的酒會上,我也滿懷期待的等後一睹得獎人的風貌。1984年獲獎名單除阿瑟米勒外,有Lena Horne (歌唱舞蹈家)、Danny Kaye(喜劇演員)、Isaac Stern(小提琴家),和Gian Carlo Menotti(歌劇作曲家)。英若誠以最出色的威利羅曼,以中國推銷員的身份,為米勒作了精彩的介紹:

 

Arthur,表演得怎麼樣?

當Arthur 第一次來到中國,與演員見面時,他告訴我們:「別刻意去學美國人,你越像中國人,也就越像美國人」。演員不解其意,但是經過八個星期的辛苦工作、排演和討論,我們終於體會到其中的深意。這個話劇達到了Arthur Miller的期望。Loman家庭非常地中國化,因此這個家庭也很像美國家庭。

有人曾經問我,在記憶中,有沒有特別高興的時候,我開始的回答是:「假髮和鼻子。」你看,我們中國人演西方戲劇已經很久了,我們使用了最現代的技術來將我們中國人的面孔裝成白人,想達到更逼真的效果。Arthur不贊成這樣,甚至一點都不認同,我們一直為這事爭論,他對我們化妝師非常地失望。有一天,化妝師舉辦一個展覽,展示了為Arthur準備的各種假髮,從銀白色、黃色到紅色,每件都很新奇。Arthur不願傷他們的心,低聲地跟我嘀咕:「我們怎樣能把這些扔掉?」我們做到了,並且最後我們都用了自己的頭髮。

開幕式的晚上,表演已經結束時,我們在舞台後面等著。我們不確定觀眾將有什麼反應。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突然雷一般的掌聲響起。觀眾中有不少的美國人,他們大多數連一句中文都不懂,但是他們被深深地感動了,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面頰上的淚珠。

因此, 我看到了人類的未來,我們可以交流,不僅是理智上的,還可以是感情上的。我們已經證明這一點,儘管我們地理上相距萬里,我們歷史迥異,還有其他很多方面的不同,但是中國人和美國人都是同樣的人。同樣的幽默,會讓我們歡笑;悲傷,我們會流出同樣的淚水:還有我們都很喜歡Arthur Miller。

 

1985年,春節前夕,沒想到我居然收到白宮寄來的三張彌足珍貴的照片。其中三哥,小樂的照片都是他們和雷根總統一人握手的照片。只有我那張是我和雷根總統及夫人的合照。我的後面是英若誠的側影。留下美好的一刻,永久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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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在Washington DC, Kennedy Center和雷根握手
 


後來,不記得那一天, 好像是三哥和康開麗寫傳的期間, 他突然告訴我, 他找不到他在白宮和雷根總統照的照片了, 問我知不知道在哪裡?老天爺我怎麼會知道在哪裡?可惜我收到白宮寄來的照片後,沒有照個副本, 所以他在自傳中,根本沒有提到被邀請去肯尼迪中心當介紹得獎人阿瑟米勒的角色。

英若誠的演、導與譯

英若誠從小對電影、話劇,有炙熱的迷戀。八、九歲時就和兄弟五個,組團演戲。他喜歡演孫悟空,表演還收鄰居、親戚們的票呢。在清華時也是學生劇社的台柱。大學畢業後,就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開始了藝術舞台的生涯。

我和英若誠見面時,他已是一位出色的演員,一位傑出的表演藝術家。記得1981,1982年,他因為拍《馬可波羅》電視連續劇,常需來美做宣傳及錄音等事。辦完事後,他總會到他的「美國家」(我家)來聚聚。我問英若誠,「你怎麼會去演忽必烈的?」他說是阿瑟米勒 (Arthur Miller)把他推薦給意大利連續劇的制片人拉倍拉Vincenzo Labella。那時,馬可波羅已拍了好幾個月,卻尋覓不到主演忽必烈的合適人選。突然有一天北影廠的中方製片人打電話給拉倍拉:「我們找到了忽必烈。」拉倍拉和中方製片人見面時,建議兩人都把中意的人選寫在手心上。一打開,都是「英若誠」三個字。兩人哈哈大笑。英若誠不負眾望。演得惟妙惟肖,忽必烈被他演活了。他也一下子紅遍了大江南北。《馬可波羅》在意大利威尼斯首演時,還掀起了「中國熱」,大家對中國都特別感興趣!

我問他「你拍這個片子後,一定很有錢了?」他搖搖頭跟我解釋,其實他只拿到義大利製片公司所給酬勞的百分之十,其他百分之九十則由北影場和北京人藝分得。這制度直到改革開放後才改變。在英若誠當了文化部副部長後,導演貝爾多魯奇為了要他在《末代皇帝》(Last Emperor )電影中演戰犯收容所的所長,還特地去找了胡耀邦總書記批允。英若誠大概應當是電影史上官職最高的演員了。後來1993 年又拍《小活佛》( Little Buddha)。義大利片商對他的青睞,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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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三哥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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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若誠演馬可波羅裡面的忽必烈
 


1981年他拍馬可波羅那段時間忙得不得了,從他給我的信中就可以窺見:

 

親愛的Stella,

來信都收到了。非常感動。我沒有更早地寫信是不可原諒的,但還是要你原諒。

說起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閒了十幾年的人(文化大革命),現在居然忙成這樣,這大概也是一種懲罰。今年一年我幹的事比過去十年還多。年初翻譯了並且導演了莎士比亞的“MEASURE FOR MEASURE”(請君入甕), 四月起被約去拍電影《知音》,我在其中扮演袁世凱。這部片子將來可能來美國上映。七月以後我又參加了TV SERIES《馬可波羅》的拍攝,我在其中演忽必烈汗,是中國方面最主要的演員。這部片子將於明年五月十六日起在NBC Network中上演。目前我正在中國拍外景,去了內蒙古,熱河,目前正在十三陵,過幾天可能去桂林。這些材料(包括劇本,劇照)現在不好寄,我將來希望當面給你。

說「當面」,因為看樣子我明年肯定要來美國。上半年我要到LA,為的是馬可波羅的配音與宣傳,下半年可能《茶館》來美國巡迴演出。無論如何,這次可以和你三嫂同來。我們正在想辦法,到了美國之後抽幾天到波士頓來。具體的安排一旦確定我馬上通知你。...

 

說起他的演藝生活,三哥不是來者不拒的大好人,有著自己的見解和立場。有可為,有可不為。記得紐約一電影商,高價邀他演中國城裡面黑社會的大頭,片名好像叫 “God Father” 《教父》,卻被三哥一口給拒絕了。我不明白的問:「你為什麼不要演?給這麼多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那時神州大地的經濟情形還很櫃乏,大家如飢似渴的向「錢」看,而他卻二話不說就是不能演。他說,「給多少錢都不能演,這種角色,把中國人的形象都演壞了。」我不能不佩服他的風骨,人生有所為,有所不為。除了在藝術上持之不懈的追求完美,對作為一個中國人也充滿了自尊與自豪,使命與責任。那次他回國時,在經濟不很寬裕的情況下,還購買了一套昂貴的復印機贈送給北京人藝,幫助同行開展工作。他和英伯伯一樣,總是對中國充滿了愛心和期望。

在三哥看來,他的演藝事業中,《茶館》是相當得意的傑作。有一年,我參加旅行團,北京是第一站。人藝正在演《茶館》。我高興極了。在三哥家吃了晚飯。問三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茶館》。他說:「不行呀!」我想他是顧慮自己是個名人,怕樹大招風。我說:「進場時,黑乎乎的,沒人看得到,你怕什麼?」他還是無奈的搖搖頭。我覺得名人真可憐,樹大怕招風。連看個戲,都有這麼多的顧慮。在美國對個人的隱私權比較注重,即使是明星,人們也不隨意地尾隨。最後還是我和朋友兩人去看了《茶館》,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茶館》。

《茶館》敘述清末民初,那段時間老北京茶館的日常生活。在劇中六十多個人物中,有賣唱的,有賣假貨的。劉麻子是角色中最壞的一個。他是個人販子,拉皮條的,把年輕的姑娘賣給各路壞人。三哥當年就同時扮演老劉麻子和小劉麻子。劇作大師老舍誇三哥「演得不錯」。其實豈止不錯, 簡直就是演得淋灕盡致,人見人恨。我想如果1980年之前, 我還沒有碰到英若誠,就在網上看了他演的劉麻子,我會是什麼想法?還會去找這位英千里的兒子嗎?我想我還是會的,雖然我這麼討厭這個老劉麻子。這部話劇在1980年曾應邀在歐洲巡回演出.用的是英若誠翻譯的劇本,這劇本有這麼多的方言, 這麼多的劇情, 能翻譯得原汁原味, 真不容易!這是中國話劇第一次走出國門,在世界的舞台上亮相,好評如潮。

1988年這位文化部副部長居然回到北京人藝,和許多退休的原班人馬,到上海再次演出了18場《茶館》,壞蛋劉麻子再度風靡上海觀眾。我可以想像三哥在他人生的鼓聲裡, 快樂的像個孩子 ! 很遺憾我這輩子就沒看到三哥表演的任何話劇,每次在北京見面最多下個小館罷了!

說起他「導」的戲劇作品有許多,但是很遺憾,我只看過一場。密蘇里大學(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設有愛德加斯諾紀念基金(the Edgar Snow Memorial Foundation),每年邀請一位中國學者在該校做客座教授,通常是理科的,1984年,戲劇系請了英若誠去做客座教授。

有一天,我收到該校校長請去觀賞由英若誠導演、翻譯的《十五貫》的開幕式及參加該劇後的招待會。我覺得很榮幸被邀請,當然要去捧場。這是第一位中國大陸的戲劇家在美國大學用英語編排,導演的戲劇。他鄉異國,外國人演我們的「國粹」,沒想到也能演得如此原汁原味,絲絲入扣。英家前輩一直為中國與世界文化交融不遺餘力,鍥而不捨。要說英若誠是中國文化大使,可為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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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蘇里大學《十五貫》戲劇演出後的招待會
 


開幕式前一天,我從箱子裡拿出準備穿的那件大紅緞子旗袍,一看衣服皺得一塌糊塗。正想問有沒有噴水的,我可以在皺衣服上噴水後,掛在那邊第二天就可以用了。沒想到三哥拿出熨斗,很熟練的就幫我燙起來了。心想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我是什麼都不會做的。真丟人從燒飯到燙衣服都不會。

招待會上,三嫂熱情地把我介紹給來賓,後來還登在當地的報刊上。來賓對英若誠這位從台灣來的妹妹很感興趣。我也很慶幸有此殊榮。第二天,三哥帶我去看了當地有名的藝術博物館,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博學多才,能言善道的他,對藝術也瞭如指掌,涉獵甚廣,怪不得他有「英大學問」的外號。這些地方他很像英伯伯,讓我佩服不已。當我們通過美麗的藝術品相會的時候,發現原來我們早已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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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三哥吃飯
 


英若誠在翻譯劇本方面,做出了前無古人的嘗試,取得了突出的業績。這些劇本,翻譯得都很口語化,都是當代人用的白話文,很自然,而且運用了具有較強的表演性詞彙,別具一格。他翻譯的劇本,非常適合演員們在台上有聲有情有色的表演。拿《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來說,因為原劇用的是四十年代末紐約的中下層社會的語言,其中不乏某些土語,因此三哥在翻譯中,大膽的用了不少地道的北京土語。這樣的翻譯,表演出來的效果,不僅得到了米勒的贊揚,而且得到國內觀眾的認可。而當時中國民眾沒有推銷、保險、分期付款等概念,這類的差異性則在節目單加上注解說明。劇組排演時英若誠特別辛苦,不厭其煩地翻譯米勒的想法和意見給每一個人,也因此留下了許多本筆記,都是他轉述米勒對角色、舞台、燈光等的詳細記錄。一字一句親筆手稿,見證了英若誠對此劇的心血,真是勞苦功高。後來台灣也想請米勒去導《推銷員之死》,但又不願意用英若誠翻譯的劇本,米勒為此一口拒絕了。

2000年我兒子結婚,收到由英若誠翻譯的一套集子共八部。這套書包括漢譯英的劇本有:《茶館》(Teahouse)《家》(Family)《狗兒爺淣盤》(Uncle Doggie's Nirvana)。英譯漢的劇本有:《請君入甕》、《芭芭拉少校》(Major Barbara)、《上帝的寵兒》(Amadeus)、《推銷員之死》、《嘩變》(The Caine Mutiny Court-Martial)。三哥在每本書扉頁用中英文題辭:“For Sarita and Howard, Congratulations! Sorry, I couldn’t be there at the wedding, but my heart was with you, from your loving Uncle Ying Ruocheng.” (恭喜Sarita 和Howard結婚,很遺憾我因身體不適,不能來參加你們的婚禮。)後來我們把結婚現場視頻與照片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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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若誠在給外婆的兒子沈宏劍贈書上題字:

「恭喜亞梅和宏劍結婚,很遺憾因身體不適,不能來參加你們的婚禮。」

 


英若誠的現場口譯也是非常豐采。他反應機敏,憑著過人的記憶力及自信,把演講人的每一段話,都清晰嘹亮很精准的傳譯給全場。

1979年好萊塢笑匠鮑勃・霍普 (Bob Hope) 第一次到中國來演出,就是英若誠當的翻譯。當初負責人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翻譯,決定採用中文字幕形式, 把台詞大意翻譯出來,結果觀眾一點反應都沒有。首場演出失敗,大家在緊張不安的情形下,突然想到了英若誠。英若誠風塵僕僕的趕到上海,第二場開演,英若誠很鎮定地的把美國式的幽默傳神的變成了中國式的幽默,觀眾爆笑如雷,掌聲不停。講完後,鮑勃霍普轉身激動地抱著英若誠謝個不停。「中國有這樣精通英語,又這樣精通戲劇的演員,我太幸運了!」

記得後來我在紐約開圖書館年會的時候,碰到英伯伯當年很喜歡的一位外文系助教王乃珍,王姐姐。當時在會場一見面,她就興奮地問我:「小韓! 你知不知道在中國Bob Hope 演講時的翻譯人是英伯伯的兒子?! 」我也激動的直點頭 :「就是啊!我和他們家人終於聯絡上了! 」

1980年曹禺來美國演講英若誠是翻譯。我雖然沒去聽,可後來為他收集報刊的評論。看到有人說,曹禺問英若誠:「gay是什麼意思?」「同性戀。」我想想文革時,大陸不可能有多少外國的書報雜誌可看,這位翻譯,比主講人還要得寵,好評皆是,不愧為口譯的典範。

 

 

第三節、我與英若勤、英若聰、英若識

我與英若勤和他的家人

英若勤是英伯伯的長子。英家幾個孩子中,唯有大哥在台灣見過父親。1949年初他在石油公司台灣辦事處工作,公司內遷,他告別了英伯伯回到了上海,先在石油工業方面工作。1955年又轉到鋼鐵工業。由於出身不好,歷史複雜,遭到歧視。特別是文革期間,他做過工、種過田,直到1978年才恢復工作,任上海第十鋼鐵廠總會計師。

我未見大哥前先見大嫂,1980年大嫂夏誼嫻帶著兒子英健到紐約探親,順便到波士頓來看我。我當時又驚又喜,特意請了幾位住在附近輔大的老學長為她接風。英伯伯和我提過夏誼嫻是英家媳婦中唯一認得他的。他們在南京結婚時還是英伯伯做的證婚人。我們談了不少英伯伯的往事,她當時帶了一封大哥的信給我,讀後感到字裡行間充滿深情厚誼。信中說: 「目前內子夏誼嫻赴美探親。兼送小兒英健到紐約大學上學......。多少年來,您替我們在老人跟前服伺承歡,代盡了我們應盡而無法盡的責任,隆情厚誼,衷心銘感...... 這種深情真是無法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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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健與我在家門口
 


初次接觸,覺得大嫂很能幹。這次她來美國,主要為兒子英健聯繫讀研究所的事,尚無著落。我知道在紐約的陳神父是天主教大學獎學金的負責人。所以我建議她去找紐約的陳神父談談。後來,我收到大嫂的信:「告訴妳一個好消息,英健得到了Gongaga University 的全部獎學金,一年八千多元。這件事的成功,應該歸功於妳。我想是陳神父介紹了我們家庭的......所以也是靠了英健爺爺的威望,相信他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

1989年,我從美國送姨媽回南京時,經過上海,打電話給大哥大嫂。大嫂非常高興說他們會到火車站來接我到他們家小聚。大哥給我的感覺沈默寡言,我們沒說上幾句話。他們給我看一個關於英伯伯的錄影帶,我看了並不舒服,印象中說英伯伯體弱多病,上課也力不從心等等。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大哥。

2001年驚聞大哥在上海睡夢中突然過世。我馬上給大嫂寄了卡片和錢,以示悼念。後來收到大嫂寄來有關大哥辦理喪事的照片和祭文,令人惋惜!大哥仙逝後,不久大嫂移民美國,為英健帶小孫子。我們在紐約見過一次面。不久她就定居舊金山,有女兒英明陪伴,安享晚年。她也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參加了當地教堂的聖母軍,為需要的教友幫忙、輔導。她很高興的告訴我,聖母軍的團員都叫她《英媽媽》。大家都很敬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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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大哥大嫂在上海家中
 


我與英若聰和他的家人

英若聰是英伯伯家的老四,若聰和若誠差2歲,生日都是6月21號,哥兒兩常在一起過生日,也比較親近。英若誠小時候是一個勁的調皮搗蛋,四哥規矩、沉穩得多。

四哥在清華讀的是建築,很有天分,後來成為中國建築史泰斗梁思成的助理。1957年一場政治風暴席捲了中國大地每一個角落,不知為何梁思成的助理都突然和「右派」掛上了鉤。四哥也不例外,被迫離開了清華,去當建築工人。當時四哥憤不欲生,幸虧英伯母百般勸解,要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勇敢的接受苦難面對生活。文革後,他突然當選北京市政協委員,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我兒子沈宏劍也是讀建築,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後,三哥還有意讓他和四哥學習中國古建築。可是後來兒子到台灣建築大師李祖原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做了兩年事,到現在沒去過中國。

若嫻畢業以後在紐約工作,四哥去看她,那年並專程到波士頓來看我們。四哥到我家是有備而來,他在國內就已經為我和沈邦全刻好了一對圖章,刻得很精細,真是多才多藝。我帶他到處轉轉,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跟他晃博物館,問他要不要聽人介紹,他馬上堅決搖頭。原來他自己就是通古博今,聽他裊裊道來,左右逢源,真是一種享受。後來我們在北京見面後,四哥帶我去了北海公園、故宮等地遊玩。在北海公園我們去了「仿膳」吃御廚做的老式糕點。還帶了一盒給四嫂。四嫂是上海復旦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的,也是個女強人。英伯母和四哥四嫂住了好些年。我在他們家那天,正好四哥的兒媳婦要生孩子,四嫂急得要命,一直交代英達,別忘了為他們準備好車子。後來媳婦生了一個胖男孩,英壯當爸爸了,大家都好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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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四哥在故宮
 


我與英若識、和他的家人

英若識是英伯伯家的老五。和老六若智是雙胞胎。五哥從小喜歡畫畫。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之後被分配到吉林藝術學院任教,在東北那塊黑土地上用他的畫筆辛勤耕耘了40多個年頭,直到退休。後來五哥成為中國著名畫家。先後有25件作品入選全國美展和全國版畫展,作品被收入《中國版畫家新作選》、《中國版畫50年》、《中國版畫年鑑》等。

第一次看到五哥五嫂是在他們女兒小悅在美國念完書後,接她爸爸媽媽來美國玩。五哥五嫂來看我時,還特別給我帶了他筆勢豪放的墨寶和一幅意境甚高的秋景水彩畫,就一直放在我們客廳裡。可惜後來在我家失火時都付之一炬。五嫂是五哥的學生,讀的是音樂,一看就是藝術家的味道,賢妻良母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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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哥龍飛鳳舞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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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哥畫的秋景
 


我2005年到2010年在上海做事時,剛好五哥的女兒小悅家也在上海,所以有時還看得到五哥五嫂。有一次我和女兒到北京旅遊,五哥五嫂帶我們去參觀了輔仁大學舊址(即現在的師範大學),也去參觀了布局講究、氣派非凡的恭王府,也就是和坤的府邸。後來恭王府和其花園抵押給天主教會, 由輔仁大學買去作為校舍,即現在的師範大學的校舍。我們參觀以前輔大校長陳垣的故居時,發現輔大同學會居然也在那附近。一 問之下,他們發現五哥是英斂之的孫子都好高興,馬上熱情招待,給了我們好多老輔大的寶貴資料。大家談得很開心,過後五哥又帶我們到一個很特別的北方老店, 吃那些平常吃不到的玩意兒,玩得很開心。

2012年2月, 突然收到一電郵: 「英若識先生因腦出血引發腎功能衰竭,6日上午10點21分辭世,享年76歲。敬告親友,節哀順變。王玉瑛攜子女英寧、英悅。」我看了又看,就是看不懂。五哥不是前兩天還好好的嗎?這真是晴天霹靂,怎麼可能呢?我打電話到北京五哥家,証明是事實。五哥從發病到辭世僅20多天。兒子英寧說 好多人打電話來,一開口就哭,可以看出五哥的為人處事。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對英寧和英悅也有這種親切感。五哥仙逝后,小悅在清理遺物中發現一本風景寫生畫冊,寫了「拱辰存念」。翻閱畫冊,可以看到半個多世紀以來,五哥個人的順逆榮辱,悲歡離合的經歷。正如他在畫冊的首頁感言:「春雲秋夢俱如煙,失守丹青五十年......記取當年風後語,華籤只供故人看。」五哥真是位能詩能畫的才子,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深映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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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哥的女兒英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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