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
--探問號人生--
郭子文
一般形容身體不適的感覺,常說「酸」、「脹」、「麻」、「痛」和「癢」。以上的五類不適感,比較引起注意的是「痛」和「麻」,至於「酸」和「脹」的感覺,因為比較緩和,一般不大在意。而「癢」是最擾人的,因為它就顯示在表皮上,讓你有個錯覺,以為可以馬上就近制伏它。其實,「癢」是一種比較複雜的感覺,皮膚表面產生癢感的原因至今不明,它的病根可來自更深處。事實上,消癢往往治標不治本,「癢」有它自己的週期 ,一定要病症的整個過程走完,癢感方才自然消失。但只有在恢復健康,所有不適感消失之後,人才會感覺到真正的「爽」或「暢」。
以上五種身體不適感,用來描繪生活裏,遇到的各種心情的不適,也相當合宜。苦難難當時,「痛」;嫉妒在心時,「酸」;炫耀自誇時,「脹」;漠然無視時,「麻」。唯有「癢」,是在生活中遇到了難題,想來應該可以克服,卻又沒有絕對的把握的一種不安感。「癢」有雙重功用,它一方面挫折人,一方面又激勵人。它有一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才會知道結果。最後,如果成功了,就是「爽」,如果徹底失敗了,也許會帶來「痛」。
例舉幾樁生活上的普通難題,和一般人要去克服它,大約需要的時間:
幼兒學走路,一年之癢。
小孩學講話,三年之癢。
跆拳道黑帶,五年之癢。
婚姻的磨合,七年之癢。
成人學外語,七年之癢。
工友變教師,七年之癢。
成人學二胡,十年之癢。
至於想要真正精進某項追求,即使承受了七個「七年之癢」,恐怕也難成。例如:清淨、平等、覺悟等的宗教道德修行,文學、音樂、繪畫類的藝術修養,以及學術研究,功夫武術等等,都是屬於「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那種追求,它們本質上是沒有止境的,所以只能勉強以階段性的「達成」來形容,卻無法給「完成」下個定義。
從小到大,一般總是脫離不了三個令人發「癢」問題,「什麼?」、「為什麼?」、「怎樣?」。小孩對事物(what)最好奇:「這是什麼?」、「那人是誰?」;青少年對事情背後的原因和意義(why)最關心:「為什麼罰我不罰她?」、「我為什麼要學數學?」;人中年以後,對處理事情的方法手段(how)最注意:「如何致富?」、「如何教育孩子?」、「公司不景氣,怎麼辦?」。
細看這三個問題裏,最容易說清楚的是知識性的「what」,其次是方法性的「how」,最複雜難說清的是意義性的「why」。據說,心理輔導時,輔導員只問病人what 和 how,因為從這兩點著手,比較容易掌握行為癥結所在,輔導成效自然比較顯著。神經生物學家指出,「what」(知性學習)和「why」(知性、理性、感性綜合後產生的判斷,信念,價值觀等等)這兩種思維活動,是由不同部份的腦來掌管的(neocortex and limbic)。至於「how」,是以上兩類活動中間的交錯產物。人的思維、行為能和具體的腦連起來,是很有趣的發現。
人的成長過程裡,也包括不同的階段和層次,其間「癢」的程度和性質,克服的難度和進度等,也會各有不同。就像學語文,先累積字彙(what),學一些語法、文法 (how),再寫成字句文章,或說出一番道理,來表達自己的意思(why)。前面兩項步驟,基本上包含著機械性的技術,相對容易掌握。但這文章要表達的意義是什麼?才是最關鍵所在。這個思想內涵可能要醞釀、沈澱十幾二十年,才能成熟。可以想像,要出一篇有文采又有內涵的文章,這個「癢」,要隱隱地騷擾了許久,方才能讓人一吐為「爽」。簡言之,從技術掛帥入門走到藝術創造出爐,常是一條漫長的路。
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個故事,由一個個「個案」串成,其中附帶著許多問號和疑慮。每個人一生都在尋求「答案」,也寄望每件事,最後都有個「定案」。所以,人們總是蜂擁地,去跟隨那些能隨時給答案,幫他下定案的人,並樂意奉他們為師。很多時候,我們費盡力氣,也找不到答案,只能先當它是「懸案」,繼續期望將來有解,來化除心頭擾人之「癢」。
拾荒者終日尋尋覓覓,日復一日。到頭來,依然惆悵,前途無望。
覺悟的人,在問號人生的旅途中,幸福地發現,「答案」、「定案」、「懸案」,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公案」(Koan, riddle,禪宗術語)。如果能這樣,就像一個拾荒者,一覺醒來,蛻變成一個拓荒者。問號人生裡「挫折之癢」,轉眼之間,變成「激勵之癢」,讓我們能從侷限的世界,破蛹而出,感悟出人生的意義。
拓荒者,今日不知,明日身在何方。卻對未來,抱著憧憬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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