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修小會的共融園地

自從家父過世，家母中風癱瘓，輾轉輪椅以來。每週主日去媽媽家請安已是多年的例行常規。到媽媽家之前，我都會彎到附近的四姊家去聊幾句家常，喝杯好茶。老姊也都把這個時段保留給我，不輕易答應別人的邀約出門。在一個冬陽日暖的早上，我進了她的家門。當時我已由職場退出，只做有選擇性，「工時」極少的「散工」。因此心情歡悅，儀態輕鬆，大概也免不了「笑容可掬」吧！想不到，老姊似有滿腹心事。經我探問，原來她身負不小的壓力。做為知心姊妹，我問她，如果不見外的話，除了她的專業工作我實在幫不上忙之外，可否告知她都有哪些包袱？包袱之一就是她答應了翻譯這本曾神父以英文寫就的碩士論文。我衡量思忖了半響，福至心靈的和她就此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了起來。如果，她用她天賦的繪畫彩筆，為我在聖誕節安養院大禮彌撒時預備送給病友們的三十五個木質十字架上繪上一抹天主所造的陽光雨露、花卉小草，枝頭好鳥或親親愛心，我就替她接下這份翻譯工作。兩人當下成交。她如約的畫了兩天兩夜。這些十字架將窗外明媚秀麗的錦繡大地帶進了時而晦暗絕望的療養院內。姊的慧質蘭心溫暖了病友老人倍思親的佳節傷心。剩下的最後一個十字架被本堂神父求了去做留念。

天主是這樣的愛了我。他經由這個交易賜給了我比山高比水長的豐沛恩寵。曾神父，心地高潔，文筆優美。捧讀論文，絲毫不覺枯。德蘭愛主之情涓滴敲在我冥頑的心崁上。我幾度掩卷無法下筆。內在的聖神，催促著我向天主呼求，也給我這份熾熱的愛主真情。有一次，正在心潮洶湧時，本堂神父來電話有事相商。我和他分享當時的心境。神父沉默了半響然後對我說好好把握住這靈光乍現天人相會的好時光！

年輕時就愛上了聖女小德蘭。她的細緻敏感、纖弱柔美都令愛美的我十分嚮往。及至年長，負笈異鄉。淒風苦雨裡走過一趟，大風巨浪裡也拼搏過幾個回合。不知不覺間人變現實與精榦。這次在退修之後，再讀曾神父對聖女神修的深刻闡釋，恍然覺悟她並非當年我所認識的聖女德蘭。

當年，雖曾一心嚮往聖女對主耶穌的一往情深，但我總不免自慚行穢。天主賞賜給她聖家一般的家庭生活及和美的雙親，璀璨的童年。小小年紀，牽住父親的手，仰望長空決志不再回眸煙塵浩瀚的人間。而我的雙親，歷經戰亂浩劫。名將之後，富賈之女的爸媽更遍嚐失勢後的諸般苦楚。我的童年記憶總揮不去鞭子留下的青紫傷痕。我常自思，這般環境培養成的愛憎分明的個性，只要能修成正常的溫良恭儉已屬奢望，何敢攀登聖德的高峰？聖女後來在隱修院裡，我膚淺又自以為是的認為那不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另一超凡之地，我們這種風裡來，火裡行走的人身心曾被烙下的印痕，如何能師法於她？

顯然，聖女在天之靈並不茍同我這片面之想。她熱切的為我轉求代禱。經由這翻譯之旅，她為我指出這通向愛情的小路，她也要將我的身影放上。

讀之再三，幾度動容的是聖女的謙虛。她把握住瞬間片刻，細微末行全心全意的尊重、接納周遭的人和事並藉此獻上她純潔的愛主之情。在人世，她切願成為人們眼中的微塵一粒。這使我回想起讀書時當年的單神父也就是當今的單樞機的教誨：犧牲享受、享受犧牲。幕後推動讓別人上臺亮相。歲月悾惚，在很多方面愧對恩師。但經由樞機身教傳給我的這點卻常在心頭。孩子離手後，在教會做義工的十年光陰裡，頭一、兩年還常在心裡斤斤計較，不時東張西望。好似生怕多擔待了應屬於別人的負荷。如果，我真的在天主的全知、全美的映照下看到了自己果然是一顆沙塵，那麼別人的「輕慢」不也正是我應得的嗎？何況，有過被人輕慢的經驗對靈魂大有好處。它更能直接的、尖銳的教導我們要把別人的話、別人的家、別人的事、別人所愛好好的端放心中不可輕忽。的確，如果我們不曾定睛於苦架上的耶穌的話，被人輕慢的滋味絕不好受。

兒子離開本地中文學校也近九年了。忽然當年一起做義工至今仍有小孩在校就讀的朋友來電話邀我回去教務處繼續發散餘熱。我發現，除了受薪的老師們外，每週六準時到校掃地、打鈴、煮茶，準備教具由校長以下的全體義工們不是基督徒就是慈濟人。做義工的秘訣無他就是凡事以人和優先。敬業樂群並且心有善意。這一切的外在行為之下就是定睛於主的微塵心態。在有波折的時候，咬緊牙關，不抱怨不批評不排擠。在同工的身上學習彌補自己的諸多不足。我覺得這是一條通往天主平安的捷徑。在平安的心境裡在和衷共濟的祥和裡，一切的付出與努力都非常值得並且微不足道。

天主真是幽默的好天主。我的姊姊是個十足的大家閨秀。她個性內斂溫和具有非常大的親和力。她的好友遍及兩岸三地。由她來翻譯曾神父的大作是不做第二人想的最佳人選。但天主卻要我這個至今仍有時忍不住就翻臉的人﹝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外子求證﹞能有機會坐在桌前冥思默想。有時尋尋覓覓在我這有三十年英文薰陶的腦海裡去搜索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字。也不時輕移雙足為自己的諸多不敬粗鹵繞室徘徊。就這樣，點點滴滴，聖女的愛情，聖女的謙虛，聖女充滿聖神的言或不言緩緩的扶持著我在沙上步履艱困的前行。上下古今，何處能覓得這麼一位一投足一舉手她都經歷過的心靈神師！

我的心靈將頌讚天主。人過中年，情近初秋。中國李白的桃花潭水將負載著聖女不止一次許下代禱的玫瑰花雨。只要愛過就再無悔！我如此祝望，我更因此而深深的感恩。

原載芥子第十四期（2002年6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