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修小會的共融園地

紅岩大漠蒼茫行（五）
-- 緩緩開啟記憶之窗，靜觀土巴生活素描 --

郭子文

另類思維：

走進印地安人的文化氛圍，好像到了另一個國度，充滿了顛覆、錯愕和驚喜。使在城市裡長大的人，覺得到處會碰到意想不到和難以理解的事情。

                            * * * * * * *

剛到土巴沒多久，印地安人大概對我們也充滿好奇，隨時有人會來串門。一天下午，學校裡的戲劇老師Norman，來請我們去參加明天一大早他家的房子祝聖禮。我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Norman拿了一根小樹枝，在屋前沙地上畫來畫去，我以為他在畫去他家的地圖。結果，他先努一下嘴（那瓦侯人慣常用來指示方向的表情），又用手往前胡亂一指：你們往那邊走，會看到一棵樹，樹下有條狗，再過去有塊空地等等.....，我家就在那邊。說得我們迷迷糊糊，看看沙地裡，樹枝也就是胡亂一畫，並沒有什麼地圖。第二天早上五點，天還很昏暗，一路上依照他的描繪，努力注意著樹、狗、空地.......果然很順利的找到他家。回家路上一看，也就是左轉右轉兩條街以外罷了。學校宿舍都有門牌號碼，其實，即使不去仔細觀察狗、樹等「地貌」，應該也不難找。

外地來的老師，老早就告訴我，那瓦侯人在荒野，從不會走丟。一草一木，一石一丘，都是路標。可是，他們一到城裏，就失去方向感，縱使到處都有各種人為路標。因為高樓聳立，車水馬龍，讓他們浮躁，感覺和大地生生剝離。後來，我們隨同那瓦侯人，去Rainbow Bridge峽谷裡，做三天徒步旅行，那時就領教過印地安人的本事了。峽谷裏的小徑，左彎右拐，忽上忽下。人在峽谷的陰影裏，既不見太陽也不見月亮，而且，到處「地貌」一樣，不要一會兒，我們就馬上迷路。那瓦侯的同事，卻個個像有天生的GPS一般，老神在在，不斷「拯救我於凶惡」。

Rosie是個很傳統的那瓦侯女老師，在保護區東面Rock Point一間初中裡裏教博物，那裏距離土巴甚遠，來一趟大概也有三、四小時的車程。她是我的鄰居，學校社工Mae的好友，因此我們也相當熟。Rosie常給我寫信，路過土巴也會來看我，但從不先打電話。我們在也好，不在也好，一切「隨緣」。有一次，Rosie很誠懇的邀我們去Rock Point她家，並給我寄了一張「立體」的地貌圖，一溝一渠，一山一石，畫得非常詳盡，一共用了兩張紙才畫完，令人驚嘆。使我再一次領教，印地安人對周遭環境的整體感這般敏銳，不得不自嘆不如。

         

Rosie 在2000年寄來的手繪地圖，因為是鉛筆畫的，掃描後不免效果欠佳。

Mary是我的好友，原是Chippewa印地安人，因為和本地的那瓦侯人Glen結婚，就留了下來。她從小被猶太人收養，養父母過世後，分到一筆遺產，這在窮鄉僻壤的土巴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有了一筆錢，她很高興，想在Glen家族離土巴十幾里路的Coal Mine Canyon，自己蓋個房子，從此不再需要向學校租那破舊的宿舍了。這裡沒有工程設計師，他們就自己用舊紙盒剪出腦海裡一個構想，糊成一個樣本模型。第一層是個正方形，第二層來個橢圓，有陽台和迴廊，第三層用八角型，來代表那瓦侯傳統的「合崗」（hogan，家）。 我當時看完，建議她屋頂再來個錐形，就能把幾何圖形都用上了！又問她實踐這個計畫 ，打算要花多少錢？Mary說，沒想過，不知道。不管它！錢用到光就停！對於她沒有先妥善計劃，就「隨興」造屋這事，我們著實捏一把汗。

   

  這是從她家，走過去不遠，就能看到的Coal Mine Canyon 內景。

    

 從公路下來，要走上一大段土路，才能看到屬於他們家的地和合崗（Hogan）

好幾年後，我們去看她的新居，那真有如荒野裏冒出一艘太空船！地基是朋友、學生一起挖的；填地基的特大石頭是仿埃及金字塔那般，用圓木一步步從公路口滾進來的；石板是從Cameron切片鋸完，一塊塊自己用卡車運來的。那一帶沒電沒水，所以安裝太陽能板蓄電；地下水太深難抽，還得從土巴自己運水來。進去屋裏一看，倒是堅固牢實，木頭石頭一切材料還都是原生態！不過，我看到有三件未完工的事，令人些許吃驚：底層和第一層相連處鏤空，缺個護欄，用沙發擋著，以免人摔下去。第二層外面的陽台和迴廊，四面都沒有上欄杆，空蕩蕩懸空伸出。另外，從二樓上頂樓，沒有樓梯，需要爬貼在牆上的短梯才上得去。看來，要上樓睡覺，還需要有點兒武功。我想，也許Mary真的已經把錢用光了，只能修建到此為止。而Mary對這「未完成」的傑作，滿懷喜悅，毫無遺憾。我猜，兩年來，在這塊工地上，曾經有過多少友誼和汗水，當年舊紙盒剪貼出的構想，如今已是荒野裏的太空船，夫復何求？

   

這是Mary和Glen新屋的示意圖。它包含了原來所有構想裏的東西， 如方屋，橢圓陽台，迴廊，加上頂樓的八角合崗。

學期過了一半，化學課開始要講平衡方程式。學生完全看不懂黑板上的化學方程式和分子的符號，更不要說平衡兩邊的元素了。由於已經有過一些前車之鑒，知道他們腦海裡滿是色彩和圖案，並沒有密碼、符號和式子類的東西，於是就把所有的元素符號畫成不同彩色的球，把原來的分子（一組球）拆了重組，變成另外不同的分子（新的一組球）。用類似他們所熟悉的手工珠子項鍊，舊項鍊拆了重組成新項鍊，來顯示化學方程式的意義，使學生明白化學平衡的概念和過程。小方程式，畫成球，還不太麻煩。大分子和長的方程式，要畫成球，篇幅過大，黑板還真不夠用。就這樣，在黑板上畫了個把星期，總算把平衡方程式的概念傳達到位，學生終於懂了一物兩面的道理。以後上課，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化學符號和方程式來解釋各種化學現象了。

     

   氫和氧化合成水，這個化學平衡方程式的圖解。

                            * * * * * * *

看到那瓦侯大人和孩子，很多天生就有藝術細胞，對生活內容性的東西，相當敏感。但是，一般的分析能力，言語表達能力，對抽象理論的理解能力，就顯得偏弱。這個現象，讓我覺得饒有趣味，於是就安排幾個學生，作了一個小小社會學科研項目：拿那瓦侯族學生「雷文測驗」（附註）的測試結果，來和美國同年級的學生的平均值作比較。結果是，那瓦侯學生的線行邏輯推理能力遜於美國同年平均值，而他們的整體性的綜合轉換認知能力又明顯超過同年平均值。我感覺背後的原因可能是，保護區學校的教育比較疲弱，學生分析推理能力，在學校裡沒有得到應有的鞏固加強，因此表現不如外面的學生。但是，那瓦侯本地文化裡，有很強烈的整體綜合元素，所以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在這方面，能夠有突出的表現。

教了一陣書之後，開始能體會到我們現行的義務教育，文科也好，理科也好，都很是注重邏輯、推理和分析。上學越久，這些方面的能力可望越強，將來踏入社會，競爭力和適應力會比較受用。相對的，藝術性或生活內容性的東西，在學校裡，總被歸入「副科」，不受重視。久而久之，解析觀相對於整體觀的能力，不免發展失衡。再者，個人、社會和國家，往往積極追求效率和建樹，一切以迅速達到目標為最大前提。這樣的心態，使得我們生活上，架構（骨）堅實，但內容（肉）乾枯。這樣的人生，縱使有所成就，終難使人感到圓滿快樂。

我個人從都市文明崇尚表現 的「吐」，走進印地安世界重視融合 的「納」，看到不同文化裡，人們所持有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的確有著很大的出入，給人不時帶來驚喜和錯愕。如果能站遠一點來看，就不難了解「吐」和「納」本是一口氣的兩面，確實是需要保持平衡的。呼吸一旦順暢，自然平安愉快。

附註：

「雷文測驗」（Raven Test）測試的內容，包含五個方面的認知和綜合能力。A、B、C、D、E共五套圖形（非文字）題目， 是按照美國學童智力的發展來設計的，A組題最簡單，E組題最複雜。教育家預期，學生在校學習時間越久，越能夠掌握後半部的測試部份（CDE）。

 列舉雷文測驗裏的幾題（填空選擇題）。C組測試線行推理能力，
      D組和E組測試比較複雜的綜合轉換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