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世時九十歲,這樣的年齡,我已經不能再向天主要求什麼,而且她去得很快,曾經有短暫的迴光反照,吃了東西並且張開眼看了這世界最後一次。自從八十五歲開始母親逐漸退化,不能處理自己的生活。她跟姐姐住在一起,有一位家庭看護,那一段日子,沒有了記憶,也沒有了煩惱憂慮,她看起來平靜。有時候我去看她,她若有所知的對我點點頭「你來了!」至于我是誰、叫什麼名字全不記得了。
她一向身體硬朗,生命力很強。八十歲時,還一切正常。每個星期她打一次電話給我,我打一次電話給她,她總是詢問孩子們的事,我則跟她談,她吃些什麼看些什麼的家常。她每天看電視,告訴我台灣的變化,頭腦清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電話慢慢少了,我打過去也是問一句答一句,後來我們發現,原來她病了。
在她生病這五、六年的時間,沒有辦法常伴左右,誠然是一件很深的遺憾,但也是一種牽掛和無奈。有一次她不小心撞斷了大腿骨,住進醫院手術、復元及復健共住院兩個月。兩個月期間,我每天一點到五點在醫院陪她,一起參加醫院為病人辦的各種活動。現在想想,到她過世為止,那兩個月是我與她在她進入晚年,相處最多的時光。
時光不斷往前走,心裏也明白也準備好了,人的生命總有結束的時候,可是一旦面臨到那一時刻,真正是很哀傷悲痛去接受這個事實,觸摸著母親體溫逐漸變涼,含著眼淚,但願母親早登天國,永享福樂。
生前不屬于任何宗教,那天晚上,當醫生把我們所有的家人都召到醫院,宣布母親時間已到了的時候,我立刻請海蘭幫我把神父找來,為母親做完所有聖事,她的靈魂便像初生嬰兒般潔淨。因此,母親的告別式也是遵從天主教的儀式。
告別式肅穆、溫馨,靈堂佈滿鮮花,至親好友,她的子孫能來的都來了。母親的一生有喜有樂,固然也有悲哀困難,但她是堅毅的人,我在告別式中為母親做了這樣子的見證﹕
「我們的母親勇敢而且堅強,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民國三十八年,在兵荒馬亂、烽火連天的情況下,她帶著五個幼小的孩子,飄洋過海到台灣投奔父親。母親出身富有,戰亂使她失去了一切,在漫長而又短暫的生命中,她以不屈克服逆境,不諂媚、不逢迎,對生命的韌性,對遭遇的承擔,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母親在社會沒有顯赫的事業,但是在孩子心目中,她是永恆的母親。」
告別式的最後,所有的人為她享永福獻了一首聖歌「奇異恩典」!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時,我蒙恩惠,真是何等寶貴。」
生命何其美妙,生有時,死有時,蓋棺啟靈,我們隨著母親走了最後一程,到她居住的屋宇繞了一圈,然後走到墓地,把母親的身體置入墓穴,覆滿鮮花及兒女一片哀思,母親已回歸大地,相信她的靈魂已飛上天庭,看見了這一切。離開墓地時,回首翹望,穹蒼在上。
母親再見!慈恩永念啊!
再見!
原載芥子第十四期(2002年6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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