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的一粒芥菜籽
劉河北
當黃進龍神父建議我去一趟馬來西亞展覽宗教藝術並演講,和當地「文人」交流時,我不感一點興趣。原因是返台工作十年之後,身體疲憊了。一百二十二位致命聖人的巨幅油畫,沒有使我更起勁願為教會賣命。但回到家中考慮了四五個月以後,終於告訴黃神父:試一下吧。我的個性總是那先說「不」後來又說「是」的兒子﹙瑪21:28~31﹚,幸虧還是說了「是」,我看見了一顆充滿活力的「芥子心」,正如聖父本篤十六世說的,「芥子」有兩項美德,一是它的小,一是它有長大的潛能。它真真的描繪了信德。信德是我內心的生命種籽,從它內長出來的東西真的能改變世界﹙《天主與世界》,我正在趕譯﹚。馬來西亞的「八達嶺」﹙Petaling Jaya的人戲稱之為八達嶺﹚就擁有這麼一個小小的中心,它的活力四散開來,並不常是悄悄的。
那是主徒會在距吉隆坡不遠處的一片產業。一條熱鬧的通衢,兩旁的店家每月付租金給主徒會,是主徒會傳教花費的來源。就在聖依納爵本堂﹙司牧也是主徒會士,每日早上六點半的彌撒有一兩百位教友參與。主日有數千教友蒞臨﹚的對面,夾在商家中間,第三層小小簡單的「招待所」,第二層是「芥子中心」,成員們簡稱之為「芥子心」,樓下有「光仁服務社」,專賣聖物及宗教書刊,是芥子心成員們自己集資開的,全靠義工服務。為中國教友是聖物與讀物的唯一來源。相信我,來購買的人絡繹不絕。這服務社開始從「賠錢」的陰影站出來,但「賺錢」是不可能的。
至於「芥子心」的成員,他們的年齡約二十到四十歲左右,來自各行各業。因為覺得各本堂傳教不力,自己帶著錄影帶和放映機到窮鄉僻壤去為教友們講解要理,大受歡迎。黃進龍神父以一向很自然,很輕鬆的態度,把他們組織起來,給他們一個會聚和工作的場地,窗明几淨的幾間小屋子。真真的就是聖父本篤十六世的「芥子心」!
自從我說了「試一下吧」,便陸陸續續有人和我聯絡,首先是謝家強,後來知道他是「顧問」,後來有何偉錦,總幹事。當然,也有黃神父。使我感到不安的是他們每次聯絡便有新的日期,新的「節目」,新的計畫。有時明白為什麼,多時是:「我們大家見了面,談一下,就決定…」。我有一個毛病,做什麼事,都喜歡能完全控制場面,能週詳的計畫每一細節。尤其,清楚的了解,究竟要完成的「使命」是什麼,是什麼值得我離開家,把小貓送出去寄養,躭誤輔大的課程…似乎每一樣都包含一個「鉅大」的犧牲。何況東南亞我從未涉足,不能感到更不安全了。從芥子心傳來的信息,一次使我感到是為文化傳教,一次是為替我賣畫,一次是為好好逛一逛馬來西亞…還好,黃神父將要同行,至少免去我獨自一人深入「荒野」的恐佈。
就在動身前一天,我的神經緊繃到不能容忍的地步。和學生說話就想口吐辛酸的字眼。最後坐了下來,試著祈禱。
就在這一剎那,我感到一個親切的,安頓人心的臨在,而且下意識雪亮的明白是剛樞機。一剎時少年時的冒險精神又回來了。似乎樞機微笑著說:不要怕!這是天主的差遣,「值得」你走一趟。一切都會好的!忽然陰靄盡去,我嚐到違離很久的無限平安。在飛機上我把這經驗告訴了黃神父。有樞機作伴,我對健康的憂慮也消失了。快樂的向一個看不見細節的「任務」投去。
因為從來沒有去過東南亞,對買機票、定日期,心中充滿恐懼,這是一個年齡的現象。少年時隻身足跡遍歐陸,無論火車到站卻正熟睡、證件不全成為人球,都甘之若飴。老了,反而怕萬一出什麼事……真高興,主徒會會長黃神父一同搭機,驅除一切恐懼。我胸前掛著剛樞機侄媳薄茹娜送我的銀製小十字架,剛家的傳家之寶,樞機的鼓勵與安慰,一路相隨。
既然對畫展的日期、地點、節目一無所知,我唯一的期待,就是一嚐著名的肉骨茶了!想像中是很濃的烏龍茶調在肉骨湯中,那一定很特別,可不一定可口啊!好奇心催迫著我,再三叮囑黃神父,不可讓我回去台北而沒有嚐到這種古怪的肉湯泡茶。
在機場機迎接的是一對男女青年。我直覺的以為他們是夫妻。王秀明先生和李麗蘭。知道李小姐家住得很遠,今晚將陪我睡在「招待所」,我才開始會意他們不是夫妻,都是芥子中心的會員。馬來西亞的華人說一口好國語;英語,馬來西亞語都很流利,此外又說客家話、廣東話……生活環境使他們接觸很多的文化,馬來西亞曾是葡萄牙,荷蘭,最後英國的殖民地,現在又在伊斯蘭政府治理之下。是不是因此馬籍華人善於適應和創造力呢?在他們面前,台灣人缺少了一份伶俐,一份善變也善於應變的敏捷。
即以此次展覽為例,我到達之後,才知道日期又變了。他們借到的隆雪中華大會堂,因為同時有很多的活動,所以再三挪動展期。芥子中心的會員們,就這樣隨機應變。倒是我這個迂腐的老大,覺得摸不著頭腦。信任這一群青年,倒真給我機會修習盲目的信賴天主了!
因為無法攜帶裝了框的大幅圖畫,此次展出作品,一部份由總幹事何偉錦和五位會員「提」回馬來西亞,一部份捲了一大卷,我和黃神父輪流抱上飛機的。至於何偉錦等一行人,是前些日子來台灣領導福傳運動的!想起新竹的李主教一次演講中怎樣向菲、越、韓國的神父修女們致謝,怎樣為死氣沉沉的台灣教會表達慚愧……我們就是生活太安定,聽不見主的召叫了吧?
畫展延期舉行,凖備工作卻一絲不苟。在招待所對面的聖依納爵堂貼著大幅的海報,設計非常精美。在芥子中心看見畫展目錄,小冊子,都是會員們自己設計,自己印製的。在民初式樣的中華大會堂牆外掛著醒目的紅布條。每一細節,都令人感到這是一次很「嚴肅」的文化活動。
聖依納爵堂現在由主徒會陳神父擔任本堂。每天的兩台彌撒,早上六點三十分和下午六點,望彌撒的教友都有一兩百位。主日四台彌撒每次不下一兩千位。陳神父命我在一台英語彌撒中報告﹙教友印度人和華人各半﹚畫展之事,教友們的響應非常熱烈。他們喜歡我的美式英語!開幕日有兩批教友來捧場。
原訂於週五開始的活動,因為大會堂另租其他團體而延到週六早上。週四遂成為郊遊日。由王秀明先生出任駕駛。車是「顧問」謝家強先生的,他當時人在台灣!
「郊遊」的目的地是馬六甲主徒會培訓院。第一站是芥子中心所「領養」的「教父」陳蕾士老先生。陳先生「年方」九十,神采奕奕,行動活潑、曾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多年。他擅長古箏,但所教授的是音樂史。這一點已使我感到於心戚戚!言談中,他強調孔孟與天主教義的互相銜接。下一篇報告中,我要重述他的見解。此處只要抄錄他的絕句兩首,可見他怎樣天衣無縫的把信德融入中華文化。
留別:團聚洵堪喜,遠離亦勿傷。乾坤吾室耳,何處是他鄉。
拿破崙墓:莫恨當年志未酬,豈知千里血成溝。問君佔得地多少,祗有葬身一小邱。
恆毅雙月刊第540期
200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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