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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裏的啟示
沙漠隱院退省之旅



郭子文

 

二零一一年七月初,我和鄭至麗一起去做了一周的避靜。 至麗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學,後來隨袁國柱神父聽道,晚我一年受洗,神父派我做她的代母。 因此,多年來,我們一直保持比較多的來往。 年初,本來相約去參加加州灣區耶穌會的八天避靜,後來我說動她跟我去Crestone,Colorado 山上的加爾默羅隱院,做個無神師指導的個別避靜。 為我,這樣的避靜會更自由,而且隱院的生活條件比較簡樸艱難,會更讓人歡喜。

這個隱院,我在 1989 年前後去過兩次,印象很是深刻。 至麗一向沉靜內斂,我感覺她面對多天的solitude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於是我們兩人結伴,開了兩天的車,經過西南四個州,走了七百多哩路才到隱院。 我們一邊欣賞沿路的奇特地貌和彩繪風景,一邊趁機把多年來的心曆路程,討論分享。 旅途雖長,卻非常愉快。

這裏是屬赤足加爾默羅會的一支小小團體,目前一共只有十來位隱士,三位住在 Crestone ,另外的都在愛爾蘭。 位於Crestone的Nada Hermitage (註一), 座落在海拔8000英尺的乾旱山麓,即基督寶血山脈的西側。 往東,仰望著幾個14000英尺的冷峻尖峰,往西,俯覽著遼闊的Saint Luis 河谷,那裏原本是Rio Grande 寬廣的河道,但現在已完全沙化了。 在這海拔6000英尺高的河谷裏點綴著幾個零星的牧場,以及一些胡楊柳之類的樹。 大風天的時候,河谷裏不時會有小的沙塵暴和沙卷風 (dirt devils)。 河谷裏的沙,長年的往東吹,在基督寶血山南端缺口處,堆積了一座750英尺壯觀的大沙丘,即為著名的「大沙丘國家公園」(Great Sand Dunes National Park) 。

 

 Xia Huei Photo (500x281)  

隱院四周除了沙礫、石塊、和沙丘外,只有散落的仙人掌、矮松、和半枯的灌木。 來的客人,一人一間小木屋,一半埋在沙丘裏,彼此分散,不相干擾。 連一日三餐(素食)也各自處理,沒人伺候。 聖堂、圖書館和大廚房集中在一處,從小屋走過去,大約十來分鐘。 每天,只有小鳥,特別是蜂鳥,還有野兔、小鹿、是偶爾的訪客。 這裏,地處偏遠,來往人少,因此非常安靜,仿佛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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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屋放眼望去,看不見青蔥的綠色,四周主要就是無邊的灰褐色。 大自然即便嚴峻如此,也照樣散發出一種特樣強烈的美麗。 這粗曠的地貌,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九死一生,脫胎換骨的感動。 沙漠裏的植物,只要得到一點點的水份,馬上就能生機勃勃。仿佛讓我看到大地裏,萬物的苦苦掙扎,連同我們人在內也一樣,時時盼望著天降雨露。 而這一切的期待、掙扎、成長和蛻變,卻又大半是在無聲中默默進行。

這讓我想要隨時保持一種 mindfulness 和 willingness 的狀態 (註二) ,去領會周遭那些細微的脈動,好隨時做些適當的配合,能讓我的心靈,在對人對事上充滿生機和智慧。 然而,這樣的境界卻並不容易擁有或保持。 我們常常擁有太多,介入太多,牽掛太多。嘈雜的內心,使我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有人敲門的時候,燈裏總是缺油(十個童女的比喻)。 只有放下背負,沉靜下來,才不致無視于那叢冒煙的荊棘(出谷紀-梅瑟被召)。

隱院的簡樸生活和寧靜的環境,特別讓我感到安適和一種臨在。 四周的一切看似靜止不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而一切卻又是在靜默中不停向前流動、改變。 看日出日落、雲聚雲散、雷雨冰雹、來去無蹤,有說不出的神奇。 這時,特別覺得自己屬於這眼前的世界,同時又很屬於一個它之外更遼闊的不知名的世界。 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我與所屬的世界一同往前緩緩流轉,和諧安詳又自由。

這種認識,讓我想起許多親朋,在面對老年時所表現出的茫然。 我想我知道要怎樣告訴他們,只有隨著生命一同流轉(不需顧前顧後),就不會失去重心,才能保持內心的安祥。 如何隨生命一同流轉,確實需要有很大的智慧和修煉。

年少的時候,對事物常會強求 (willfulness) ,對整體的境況尚不能掌握,而且,對事對人,常常漫不經心 (mindlessness) ,不時會有些荒唐的言行 ; 成年以後,銳氣略為收斂,這時,大家努力競爭,總想在工作上,在累積財富等事上,拿出成績。 簡言之,地位、名利、權力、甚至愛情都可以幫我們一再證明自我。 這種興奮,衝刺的戰鬥生活,延續幾十年。 最後,卻必須退位,一切拱手交出,我想這也是有些人遲遲不敢退休的隱因。 而退休的人,從一個看似充實的忙碌生活,忽然掉到一個不被需要,不被重視的社會和職場地位。 這時如果不能把自己重新置放,自然會有茫茫不知所措之感。 如果,能夠認識到人生的前半部是後半部的準備 (註三),那麽,後半部的生命其實是為另一次嶄新的「綻放」,而且,這個「綻放」 並不在乎于別人的注意與否,況且還是隨心所欲不踰矩。 這是多大的快樂!

                               ***************

曠野的寧靜,讓人靈魂得以充份休息。 在沉靜中,我們內心屬靈的部分也就開始活躍起來。 平常那些在暗處煩擾我們的事,或是還想不太清楚的事,等距離一拉開,也就都開始清晰起來。 這種同時又完全屬於現世,又屬於那看不見,摸不著的不知名的世界,給我很大的歸屬感。 今生和永生好像是交集在一起,時間上並無前後之分,就像曠野和福地,地上並沒有畫一條分界線。

在我們日常的文字和概念裏,總是習慣于二分法。 貧窮和富裕對立,正義和邪惡對立,天使與魔鬼,善與惡,黑與白等等,今生與永生,曠野與福地,當然也包含在內。 其實,這些都是一為二又二為一的共存體,只有兩方此消彼長的動態變化,卻沒有一方消失消滅的靜態可能。 我們面對的挑戰是,如何能不停地在兩者交集的地段游走,卻知道做明智的選擇,使我能和生命一起和諧地流轉,保持平安和愉悅。

那我要怎樣去過日子,才在能把今生,活得如同永生一般的和天主契合? 要保持怎樣的沉穩心態,才能把曠野裏的堅持,期盼和依靠,和福地裏的感恩,愉悅和讚美融匯一起? 我又想起,前面用過的兩個字,用在這裏會很貼切:mindfulness (存乎於心)和willingness(欣然答允)。 要做到「存乎於心」,能隨時察覺生命的動向,就需要保持一種對當下覺醒的狀態;要做到隨時能對召喚「欣然答允」,就需要處於一種忘我的境界。 聖母瑪利亞的一生,想來就是這樣的寫照,那是多麼完美的契合!

註一: Nada Hermitage 有自己的網站,可供查詢。
註二: 心理醫生Gerald G. May, M.D. 寫過一本書叫 「 Will & Spirit」 ( Harper & Row 出版)。 對 mindlessness/mindfulness 和willfulness/willingness 四種境界,有很精闢 的解說,值得參考。
註三: 方濟會士 Richard Rohr 寫過一本書叫「Falling Upward」 (Jossey-Bass 出版)。 對人生前半部,後半部 的精神層面和關係,討論很詳盡。 這本書,可能已有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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