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的履歷表

盧雲神父 (Father Henri Nouwen) 是二十世紀的靈修作家,他著作等身,生前出版了四十多本大大小小的書,死後,他的基金會還在繼續整理他留下的手稿,以及把他的寫作中重新整理了。每一次我讀他的寫作常有“於心有慼慼焉”的感受,間接地我的靈修生活也受到他的影響。

事實上跟我有同樣想法的,大有人在,盧雲神父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靈修作家之一,幾年前美國有一個機構曾經向牧師和神父們做過一個民調測驗,請他們提名最喜愛的靈修作品,結果盧雲神父的好幾本書都名列前茅。當今的美國電視名嘴歐普拉訪問美國的現任國務卿,亦即美國前第一夫人希拉蕊柯林頓的時候,問及希拉蕊最喜歡的一本書是什麽時,希拉蕊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是盧雲神父寫的《浪子囘頭》。她說在她生命最暗淡的一段日子裡,這本書給她帶來了力量和希望。

為什麼盧雲神父本人以及他寫的書本這麼受世人的歡迎呢?許多人介紹盧雲神父的生平大概都會這麼說:

盧雲神父1932年出生於荷蘭,25嵗晉鐸,曾任教於美國聖母院大學,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一生著作等身,是二十世紀有名的靈修作家。

這張履歷表看起來很風光的樣子,可是如果我們只停留在這風光的表面,而對他們背後的坎坷道路不了解的話,那麼我們可能失去了深入了解盧雲神父心靈的機會。

盧雲神父的寫作最吸引我們的地方,在於他能夠很坦率地把他靈修生活的心路歷程毫無掩飾地跟我們分享。在他的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在靈修路上的追尋和努力,包括了追尋過程當中的掙扎、焦慮、猶豫、懷疑和失望,以及恩寵、平安和喜樂。

換句話說,在他的書裡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

正視自己的瑕疵

從盧雲神父的一生中,我們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勇敢面對自己個性弱點的人,有的人說他是一個永不安寧的的追尋者,一個負傷的醫療者,一個不斷掙扎卻又堅守信徳的人。他的這種神修方式,有的人稱之爲“Spirituality of Imperfection”,直譯是“瑕疵的神修”,可是我想翻譯成“正視瑕疵的神修”更能達意,也就是敢於面對自己的缺憾,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在自己的軟弱當中看到天主、找到力量。

當然我們每一個努力生活著的人都得面對、接受自己的缺失,但是能夠把這種態度發揮得淋漓盡透的,並不多見。我們大家都熟悉的聖女小德蘭的聖嬰小道即是一個好的例子。聖女小德蘭在她的寫作中,要我們擁抱自己的渺小,喜愛自己的微不足道,接受我們所有的小缺點,因爲靠著上主的恩寵,我們會在每個小缺點當中更認清自己,更接近上主。

另外一個例子是近代心理學大師榮格,榮格説人性的陰暗面是人性潛意識中的原型之一。榮格認爲我們每個人要面對接受自己的陰暗面,在那裏,我們更能夠自由自在地找到天主。榮格在教會裏是一位有爭議性的人物,他本人不是天主教徒,他的理論也不被有些天主教的學者所認同,但是有一位加爾默羅會的神父John Welch (O. CARM) 榮格的理論和聖女大德蘭的七寳樓臺的神修境界相比擬,這是一本得到了美國1982年天主教書籍大獎的書,讓我們對榮格的理論能夠從一個嶄新的角度去認識,也讓我們對於如何面對自己的缺陷有一個新的領悟。

麵餅般的生命

盧雲神父在他的一本書《活出有愛的生活—俗世中的靈性生活中借用保祿格林多前書11章的一段話來説明天主鍾愛的子女的四個特色。這一段保祿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亦即格前1123-24節:

主耶穌在他被交付的那一夜,拿起餅來,祝謝了,擘開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而捨的。你們為紀念我,應該照樣地做。

在路加福音第九章五餅二魚的那一段,也有類似的描述:

耶穌拿起了那五個餅兩條魚,舉目望天,祝謝了,擘開遞給門徒,叫他們送給衆人吃。

英文的字眼是 the bread is “taken”, is “blessed”, is “broken”, is “given away”盧雲神父即用這四個英文字來説明我們靈修生活的四個特色。

首先,我們都是被拿起來的人,或是說被揀選的人,也就是天主的選民。盧雲神父這本書是應一位猶太人的朋友寫給所有的人看的書。在他的心目中,不管是否基督徒,所有的人都是上主的子民,都是上蒼鍾愛的子女。

我們每個人也都不斷地受到上蒼的祝福。祝福是一種肯定,就像父母親給子女們的祝福,肯定了父母與子女中間的特殊關係,上蒼給予我們的祝福也顯示了上蒼與我們的特殊關係。而且這個特殊關係是普世性的,上蒼祝福的不止是我們,或是我們喜歡的人,祂也祝福了我們討厭的人,跟他們也有特殊的關係。

我們也像麵餅一樣,要被擘開,或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破碎不完整。這裡指的並不是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並不是上蒼爲了要鍛煉我們而故意來折磨我們。

盧雲神父說他只是描述一個客觀的事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許多的不完美,許多的弱點和短處,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許多缺憾。可是我們不要否認這些缺憾、不要逃避這些不完美。相反的,我們要正視面對這些缺憾和不完美,要能夠擁抱它們,因爲天主在我們還是罪人的時候就已經愛了我們,也就是說天主愛的我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我們、而是一個有許多缺陷的我們。天主擁抱了我們,也擁抱了我們所有的缺失和破碎。

有的人說人的不完美是天主給我們的十字架,盧雲神父從來不這麼看。在他的想法當中,這些不完美根本就是我們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爲人,我們之所以為我們,就包含了我們所有的個性、所有的優點和缺點。也當只有我們能夠很清楚地看出我們自己的缺點時,在天主的恩寵中,我們能夠把自己完全的奉獻給上主,請祂聖化我們、祝福我們。

一個人如果要靠自己的力量超越這些人格上的缺陷和人生旅途上的不完美,那將是何等的艱難。但是在上主的恩寵中,我們會在焦慮中找到平安,在死亡中找到生命,在恐懼中找到上蒼的大愛。

也因爲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體貼我們的近人,了解他們的心靈,能夠與世人共融。因爲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堅強,不再完全依靠自己有限的力量,也因此讓上蒼的大愛和大能更加顯揚。因爲這些不完美,讓我們願意把自己獻身,交付給衆人,就如同盧雲神父的一生一樣。

一生的追尋與挫折

人生的追尋和人生的不完美是盧雲神父著作裡的兩個重要主題。從他的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一生的追求,他所遭遇到的挫折,以及他如何面對自己的失敗,不斷地再往前走。

從盧雲神父的一生裏我們找到一些模式:

其一:盧雲神父的追尋往往從一個不經心的偶然遭遇開始,這些事他存留在心裏,而且不斷地分辨,尋找上主的旨意。

其二:在尋找的過程遇到挫折時,他勇敢地面對他們,看出自己的缺失,在那些不完美當中找到天主。

其三:而且他很坦然地把這些經驗都寫出來,跟世人分享。也因此,他的每一本書都是有血有淚的經驗之談,而不是空泛的理論。

在這篇盧雲神父的小傳裡,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模式一再出現在他的生命當中。

有關盧雲神父更完整的傳記,大家可以參考註一和註二兩部書。

童年夢想的實現

盧雲神父出生在荷蘭的一個小鎮上,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裏。他是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是公務員,媽媽是家庭主婦,有一位舅舅是神父,一位阿姨當修女。父親從小灌輸他要出人頭地的思想,媽媽則經常鼓勵他要愛主愛人,絕對不要做會讓自己遠離天主的事。這兩種不同的教導,形成他後來生命中經常掙扎於兩個價值觀之間的來源。

從小盧雲神父就是一個敏感又略帶神經質的孩子,亟需要別人的肯定,雖然有母親不斷的呵護,但是他總覺得得到的父愛不夠。終其一生,這個需要友誼,需要別人的肯定、以及需要友誼的傾向,常常讓他感到困擾。

小時候,盧雲就喜歡玩當神父的遊戲,他打扮成做彌撒的神父,弟弟則是輔祭。雖然初中時就想進小修院,無奈那時二次大戰正熾,父母親不放心讓兒子遠離身邊,因此一直要等到戰爭結束,他已經十八嵗時,才進了小修院。隔年即畢業到大修院繼續修道。195725嵗時從阿爾福臨(Alfrink)樞機主教手中領得鐸品。

荷蘭的教會在那個時候也有一番大的變動。二次大戰以前,荷蘭的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互不來往,幾乎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一般。在戰爭期間,荷蘭被德國佔領,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都被關到同一個勞動營裏,他們生活作息在一起,一起受苦,一起祈禱,也發現彼此並不是洪水猛獸。所以戰後,天主教會不再閉關自守,成爲歐洲最前進、最有活力的教會。阿爾福臨樞機後來也成爲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的主要籌劃人之一。

盧雲神父的舅舅那是已經是蒙席,他受命負責籌劃一個梵二有關在俗教友在教會内角色的討論題目,盧雲神父就跟了舅舅到羅馬幫忙,親身接受了梵二的洗禮。儘管後來梵蒂岡的教廷當局在梵二決策的執行上躊躇不前,終其一生,盧雲神父都一直為貫徹梵二的精神努力不懈。

宗教心理學的新疆域

依照荷蘭教會的規劃,他們本來要盧雲神父到羅馬的宗座額我略大學念個博士學位回來,以後可以在修院裏教書,也預備培養他成爲荷蘭教會未來的接班人才。

但是盧雲神父卻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求去念一個心理學的博士學位。當時心理學是一個嶄新而且頗有爭議性的學術領域,受到了二十世紀兩位心理學大師弗洛伊德和榮格的影響,有些學説和天主教會的傳統教義不完全吻合,心理學家和神學家也互相排斥。盧雲神父的想法是要在心理學和神學之間開創出一片新天地來。這是盧雲神父一生不斷的追求中,很重要的一個起步,卻也要給他帶來極大的挫折。

有七年之久,盧雲神父以一個神職人員的身份,在 Nijmegen 大學的心理學系攻讀博士學位。這所大學雖然是天主教大學,但是心理系完全一派外教氣息,是個標準的“淪陷區”。盧雲神父在那裏開疆闢壤,一方面想建立起心理學與教會的橋,一方面也想為自己的理想找出一條出路。

後來盧雲神父慢慢清楚,他關心的是所謂的宗教心理學,或叫牧靈心理學,在當時,這是很新的領域。他也打聽到了,在這方面研究最多的,其實不在歐洲,而是在美國。經過一位哈佛大學教授的指點,他準備趕緊完成博士學位,然後到美國堪薩斯州的梅寧格精神醫學心理衛生科學學院繼續研究。

可是他提出的博士論文計劃卻沒有被心理系的教授們所接受,他們認爲他的計劃裏,數據太少,不符合學術水準。這對盧雲神父來説,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美洲新大陸

儘管沒有拿到博士學位,盧雲神父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在19641966的兩年期間到美國堪薩斯州研究宗教心理學。在堪薩斯的兩年,他終於有機會接觸到真正的宗教心理學的理論和實踐。

1966年他在梅寧格學院的一位同事接到聖母院大學的聘請,去開辦心理系,因著這一層關係,盧雲神父也受聘到聖母院大學的心理系任教。但是到了學校不久,他即發現和心理系其他的教授們格格不入,後來他終於轉到神學院,教授宗教心理學,盧雲神父在聖母院大學一共待了兩年。

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期間,他認識了許多在學校修課的本堂神父們,也受邀替他們辦了許多牧靈心理學的講習會,盧雲神父後來把這些講習會的資料集結成書,成了他出版的第一本書:《愛中契合

在盧雲神父初訪美國的四年期間,還有一件值得提的事,那就是牟敦神父。早在1964年他初到堪薩斯州的時候,就到肯塔基州的熙篤會隱修院訪問過,那個隱修院即是牟敦神父所在的修院。後來他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時候,又重訪熙篤會隱修院,這一次還見到了牟敦神父本人。

牟敦神父可以説是盧雲神父的偶像,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像牟敦神父一般,以吸引人的文字讓基督的精神能夠在現代世界中發出光芒。因爲牟敦神父的影響,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以及隱修生活都引發了興趣。

内憂外患的荷蘭故鄉

盧雲神父結束了在聖母院大學的兩年教學以後,1968年回到荷蘭,在 Utrecht 的神學院教書。他發現了荷蘭教會正在遭受内外交迫的雙重打擊

首先是世俗化運動的風暴正在席捲整個西歐的教會,許多教友對傳統的教會價值起了問號,連神學院裏也受了影響,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外在的社會動亂現象之上,對内在的神修問題反而置之高閣。

而荷蘭教會的内部也正在經歷劇烈的變動。原來在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以後,教廷的保守派人士擔心教會變化得太快,因此開始反制行動,而以革新前進出名的荷蘭教會便首當其衝。在挑選荷蘭主教人選的時候,教廷就提拔保守派,而排擠革新派,讓荷蘭教會的革新派人士大爲不滿。

保守派得勢以後,便開始取消教會裏的許多改革,引起大批教友出走,教堂掏空,而原先的許多改革派的神職人員都變成了激進分子。

面對這樣的教會,盧雲神父有許多的無力感。

在他個人生涯的規劃裏,盧雲神父倒有一個新的構想。以他在美國四年的研究和教學經驗,他想或許可以把論文改成牧靈神學的論文。因此他在Nijmegen 大學的神學院申請博士班,把該考的試都考過了。可是他的論文計劃卻再度被拒絕,理由是神學深度以及數據考證不足。這是他第二度的與博士學位絕緣。

對教會環境的失望和求學的不順利,這個雙重打擊,是他生命中的低潮之一。

在這個生命最陰暗的幽谷中,卻有一束曙光照亮著。

盧雲神父在這段期間筆耕不輟,以荷蘭文和英文寫作。這時期出版的荷蘭文書籍包括了後來改寫成英文的《遇見牟敦:盧雲眼中的默觀者》以及《親愛主,牽我手-認識禱告真義》。他的最重要書籍之一的《負傷的治療者──當代牧養事工的省思》也在這段期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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