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引畫 以畫釋道(山水篇)

周文漣

 

這些年,我因興趣,探首書畫的殿堂,竟然發現它不單豐富了我的生活,在以道引畫,以畫釋道的過程中,它引導我更接近天主。通過不同的渠道,漸悟天主的奧秘。

在中國的文化裡,書畫是很重要的載體。它記錄了人們的生活習俗,理念與價值觀。因此學習中國書畫,自然不能只停留在游走龍蛇,筆舞墨吟之間,原來觸動我心的,遠超過它外在的造型兿術。

中國的藝術哲學深受儒、釋 、道三家的影響。

道家講求道法自然,重拙不重巧,重樸不重華,既簡約又豐富,既具象又抽象,講求千變萬化又協調統一,似有似無,神形兼備。老子莊子認為天地萬物都是無和有,虛和實的統一,因此,天地萬物才能流動運作,生生不息。陰陽虛實的結合,相對互動成了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原則。佛家講求和諧之美,美,不僅是感官上的和諧,更是心靈的和諧,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己的和好與關懷。例如顧盼有情的雙鵝,扶老攜幼的樹叢,花葉傳情的荷田,都是很好的繪畫題材 。中國人認為心靈的善念和美是相通的,畫品的高下,正反映出畫者修養的深淺,習書學畫也成為修養心性的方法。所以儒家講求成教化助 人倫,傾向於道德說教,倫理規範與社會秩序。四君子、歲寒三友都是大家常用的畫材,如在一幅竹畫寫上:「未出土時,先有節,至凌雲處,仍虛心。」的題詞以自勉。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無中,天何言哉!

山水畫的意境,是人生感悟天理而啓發的慧思,它常有弦外之音,象外之旨,紙尺方寸而境無限,目力雖窮而情不斷,使人回味無窮。山泉濺涼處,有高士兀坐,野林禪寺中,有孤僧唱梵,長天秋雁,飛掠荒渚,千山雪霽,見燈火即可安心,曠野空漠,有人煙即成歸宿。當然也有「眼中景」與「胸中情」交融時,發出的歌詠,如曹操在《觀滄海》中言:「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 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

北宋滅亡後,入元的文人志士含悲憤而歸隱山林,人們參與天地的變化,逐漸歸於平淡而超脫,了悟生命的奧祕。聖經訓道篇第三章1—2 節說﹕「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 ... 。」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其實中國文化裡,早有了從時空的我執解脫,到物我兩化,參天化育的神秘經驗,如明代大思想家王陽明曾說:「閒觀靜態皆生意,靜悟天機入空冥。」

根源之愛存於心,一任清風送白雲

二零零四年秋,我與北京中央美院接洽,舉辦了一次為期兩週的書畫研習活動,參加的學員大多為美國中國書畫學會的成員,中國人在國外經歷了人生大半的歲月,血液裡本來就流淌着中華文化,而參加的幾位美國人,也是因為受了中華文化 的吸引而來,到中央美院進修,去各個美術館參觀,在文化的氛圍內實地感受,其本身就是最佳的學習經驗。兩週的活動豐富多彩,趣味盎然。接着我們安排到黃山旅遊寫生,黃山是喜畫山水者必遊之地,到了那兒,你才會明白中國畫中,雲霧嬝繞著的山水,原來正是中華大地的真實寫照。臨行前,我曾請教美院的指導教授,到了黃山我們應該看什麼?他回答說:「自然是兿術創作的聖典,面對自然,要與自然對話談心。」對話談心?是的,中國山水畫是寫趣、寫意、寫生命力,它是能傳神的。在繪畫中,要代山川言心,還得有人文的素養,當自然與人合一時,我們會找到人生觀,找到世界觀,也找到生命的源頭。記得當時,我佇立於黃山的石階上,仰望穹蒼,俯瞰山谷,傾聽心底,希望得到些許啓發,但眼前只見雲霧蒼茫,空無孤寂,什麽也看不見,千年石上古人蹤,萬丈岩前一點空,心中正在納悶,忽來一陣輕風,吹散了雲層,崔嵬山峰豁然巍立眼前,傲世蒼松,點綴其間,天地彌漫著和諧,萬物充滿着生機,此時無言勝有言,只有虔心感悟造化之玄妙。

中國人説「無言相對最魂銷」,當我們濃郁的情感,深邃的思維,豐富到了一種超過語言所能描述的境界時,實在無話可説,也無能為力。天主的德能開始彰顯,在這純靜的境界裡,我體驗到父、子、神的臨在,祂與我們的心靈共融為一體。

真正卓越的中國古典詩歌、繪畫,都講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此心源即老子所追求的與宇宙本體合一的經驗,先與自然邂逅,得其精妙,而後超然物外,復歸其根。如九方皋相馬的本領一樣:「在其內而忘其外,得其精而忘其麤。」大美的中國畫,是希望體現自然之美,當作畫者心志回歸根源時,心不再為形役,那筆墨亦入「無為」之境,似𣎴經心,卻得渾然天成之作。所以許多畫家,往往在他們的作品中,表達了與造化合一,心領神會的經驗。

我想基督徒的深度祈禱,大概也是這樣,即在心靈深處,經驗基督的生命湧入我心,靜中生動,動向歸真,而止於至善的天主。就如聖保祿說:「我生活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內生活。」(迦拉達書二20)。是根源的天主讓我們得到。「誰若渴,到我這裏來喝罷;凡信從我的,就如經上說:從他的心中要流出活水的江河」(若七37-38),「一切美好的贈與,一切完善的恩賜,都是從上,從光明之父降下來的。」(雅一17)。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

在美國方圓百里都可稱為鄰居,所以德拉瓦州距離我家只有二十里的車程,可謂近鄰。幾年前,我參加了此地華美聯誼中心的長青社與踏青社,他們不時地舉辦各項活動,健身聯誼,又讓生活充滿情趣。今年五月,我說服自己越過需授課的約束,參加了百慕達一周船遊,舒展一下身心,希望也能為我的下一次畫展,啓發些許靈感。

碧藍翠綠的海洋延展至天際,時而晴空萬里,時而白雲蒼狗,有一天出遊時,天空飄著綿綿細雨,白浪滔滔,拍打着粉紅色的沙灘,我赤著雙腳踩在浪邊,體驗著浪花的湧進,瞬時又在腳指間退去,聯想到人世間的擁有與逝去。東方哲學中,最大的特色就是虛實有無的平衡與對應,顯現與隱匿的並存。中國繪畫中的構圖概念,注重的不是幾何圖形,也不是光綫明暗,而是陰陽調和,疏中有密,密中有眼,眼中有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乾坤,乾坤中又見微妙。一首熟悉的唐詩湧現心頭:

          「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簑笠翁 獨釣寒江雪。」

詩中帶着我們由宏觀的千山萬徑,到虛無的鳥飛絶人蹤滅,順著簑笠翁垂釣的一絲漁線,再擴展到茫茫江雪,你想他真的是在垂釣江雪嗎 ? 還是沉浸在無垠的思維之中?

這次船遊,雖然周邊的朋友,大家都在談天說地,我似乎感覺自己置身在另一個境遇裡。我安靜地撿視自已,容許自己擁有一份自在與虔誠。人生是一個藉着聖神,在基督內,不斷回歸天父的過程,知道上天在㝠㝠中掌管一切,心若交托無憂慮,既可找到永恆不變的安息之所。我們不是經常唱着「野地的百合花穿著美麗的衣裳,天上的飛鳥也不為生活忙,慈愛的天父天天都照顧,祂更愛世上人,為他預備永生之路」?

願我們基督徒的信仰生活,能夠時時體驗天主聖寵的喜悅,欣賞天地的美善與萬物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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